第十五回 迷途知返（2 / 2）
老僧见傅劭峰走远，便又转回赤月法王身前，缓缓说道：“老衲知道，天照寺一脉选徒极严。你若非宿昔有缘，独具慧根，又怎会收你做门下。可如今你却是迷头认影，业障缠身，好不叫人痛惜”！
听老僧如是说法，赤月法王不禁是冷汗涔涔，惶惶道：“小僧混沌，已然习武成痴失了本性，肯求大师点化”。
老僧听说，当下便道：“一切业障海，皆由妄想生。佛门弟子当以修禅悟道为根本，习武练功乃是旁枝末节。而你却舍本逐末，一味执着于武学，忘却了佛门修行的本诣，长此以往岂不要遁入魔道。若是如此，即便你再用功百倍，武功也难有进境”。
他见赤月法王苦思不语，便又开口说道：“但说你熠日师兄，旁人皆知他的武功乃是自成。可是世人哪曾知道，若非他精修佛理、参透法要，终了大彻大悟，得生大智慧，又怎会修成那旷世的武功”。
此话一出，便如醍醐灌顶，赤月法王只觉眼前一亮，胸中的郁结刹那间豁然解开。心中暗道：原本我只道熠日师兄天生便是练武的奇才，又哪曾悟出这其中的道理。自己舍本逐末，险些便入了魔道，如今多亏这老僧一语点醒。想到此处，心中当真是又惊又喜，当即翻身下拜，口中说道：“多谢大师教化，小僧知错了。小僧即刻便返回天照寺潜心静修，还求大师日后能多加教诲”。
老僧见他如此，当下点点头，缓缓又道：“老衲知你颇有慧根，若真能如你所说，从今往后潜心修行，一心向佛。他日成就，定不会在你熠日师兄之下。”赤月法王叩首称谢，却听那老僧口中又道：“出家之人，自当谨记‘菩提自性，本来清净，但用此心，直了成佛’。你我今日缘已到此，他日有缘自会再见”。
“菩提自性，本来清净，但用此心，直了成佛。”赤月法王正自心中默念，却听那老僧“再见”两字传来时，竟是人已走远。赤月法王急忙抬头喊道：“大师慢走，小僧还未请教大师法号”。
“老衲一坛。”老僧的声音百丈外徐徐传来。
一坛大师！赤月法王心头一震，他做梦也不曾想到，这黑衣老僧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，被奉为“南海第一人”的一坛大师。当下站起身，怔怔望着一坛大师远去的方向。良久，忽地长吁口气，对那倒了一地的兵丁校尉，再不瞧上一眼，转身朝着天照寺方向大步行去。
眼见晌午已过，候在白马寺附近的柳一凡等人，却始终未见有押解人犯的囚车驶来。无言这时走近柳一凡身旁，轻声说道：“柳施主，此处是通往登封的必经之路，如今仍不见有押解人犯的囚车经过，想是这班人尚未赶来洛阳。”柳一凡听说，点点头道：“当是如此，只不过此处前往白马寺的香客众多，人多眼杂，我等候在此处，时候一长只怕会引起他人注意”。
无言闻听此话，略一沉吟，道：“施主说得不错，我等不妨沿此路再向前，那洛水的边上正有一树林，候在林中当不会引人瞩目。”柳一凡闻言，喜道：“如此最好。”当下一行十人便催马向前，不大工夫就来到了那片树林。几人寻了一处既能藏身，又能看清大路的处所，翻身下马。一面稍作休息，一面暗中留意路上的动静。
几人一夜马不停蹄地赶路，此刻一坐下歇息，顿觉倦意上涌。虽说此时尚未立春，洛阳的天气亦未见转暖，但几人彻夜未眠，不自觉间便要打起瞌睡。
柳一凡只怕几人睡着误事，眼见此处的洛水并未完全冰封，便招呼大伙儿下到水边，去用冰水洗脸。果然大伙儿用冰水一激，顿时是睡意全消。但如此一来，原本易容的几人，也就洗掉了药水，恢复了原貌。
眼看又是两个时辰过去，仍未见到有甚动静，司南燕不禁悄声说道：“那些人不会是已经进入洛阳城中，待到明早再走罢？”大伙儿一听，觉得也有道理，悟忍便开口说道：“姑娘说得不错，只怕这帮人今日不会急着赶去登封了。不如这样，让小僧先去洛阳城中打探一番，回来咱们再作打算。”“如此也好，”无言接口道，“悟忍师侄快去快回。”悟忍答应了一声，转身上马。就在这时，却忽听一直向对岸张望的梁戈低呼一声，道：“柳兄，快看”！
众人急忙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，就见对岸的大路上，一匹快马疾奔而来，马上伏着一人，虽一时看不清面目，但那身西厂的大红公服，却是尤为醒目，大伙儿精神顿时为之一振。
眼见那快马转眼间已奔到岸边，正要踏上石桥，却忽地马失前蹄跪了下去，马上那人登时被向前甩出。这边司南燕一见，刚刚一声“哎呀”出口，却见那马上人身在空中，急急两个转身，化去前扑之势，身形一缓已双足着地，武功竟是不弱。怎知他刚一沾地，却突然手捂肋下，“啊”了一声，单膝跪倒，大口地喘起气来。好像是身上有伤，这一下正好又牵到了痛处。而这时，柳一凡等人却已看清，这落马之人，正是西厂的二档头黄耀祖。
见是黄耀祖，众人心中大喜，知道这人必定与押解傅劭峰有关。此时恰逢路上少有行人，熊君立当下冲柳一凡说道：“嘿嘿，这下可好，送上门了，待熊某去擒他来问问。”说着，不待柳一凡回话，身形一展，疾风一般向石桥掠去。
那黄耀祖正跪地喘气，突见一道人影自对面桥头掠来，抬头一看竟然是熊君立，不由惊得是魂飞魄散。哪还顾得伤痛，回身发足便逃。
熊君立是何等的轻功，几个起落便已追至黄耀祖身后，冷笑一声，鹰爪手顿时便向他后颈抓到。黄耀祖情急之下，急忙就地一滚，避开一抓。待到起身，熊君立第二抓已至。黄耀祖只得大叫一声，双臂向外封出。熊君立却是化爪为掌，“砰”的一下击在他臂上。黄耀祖站立不住，一连退出七步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登时又是一声哀嚎。
原本这黄耀祖武功也还不弱，虽是稍逊赵四半筹，却也与胡泽等人相仿。若无伤病，出全力抵挡，熊君立想在二三十招之内伤他，倒也不易。只是他此前接连受创，不但被傅劭峰打断了肋骨，又叫一坛大师险些摔死。浑身伤痛，那还经得起熊君立全力的击打。他勉强挣扎着再度起身，眼看对方迫到身前，怪叫一声，双掌浑无目的的向前推出。熊君立冷哼声中，双手疾探，瞬时便将他的双腕刁住。“咯咯”数响，已用分筋错骨的手法，将他自手腕到肩膀的关节尽数扭脱。黄耀祖惨叫一声，双眼翻白，顿时昏死过去。熊君立见他一堆烂泥般瘫倒在地，防他有诈，又连点了他几处穴道，这才将他夹在腋下，转身返回了树林。
众人见熊君立擒到了黄耀祖，具是心中欢喜。熊君立将他掼在地下，包不何见他如死尸一般，忙冲熊君立说道：“你这厮莫不是出手太重，把他给弄死了罢？”“熊某出手自有分寸，若是他恁不禁打，却也怪不得某家。”熊君立撇撇嘴说道。
包不何伸手在黄耀祖鼻下探了一探，嘿嘿一笑道：“便是死人，山人也能把他弄活。”说着，在他人中和迎香两穴屈指弹了两下。黄耀祖顿时哼了一声悠悠醒转，只是睁眼一看，就见柳一凡等人正围在身周，加之此刻浑身又是疼痛难当，又惊又痛之下，不禁是牙齿打颤，全身如筛糠般抖作一团。
包不何见他这般景象，随手又点了他几处穴道，黄耀祖立时便觉痛楚大减，全身也不再颤抖。直待此刻，柳一凡等人这才开口审问。此时此地，黄耀祖哪还敢有所保留，一经问询，登时将事情的经过全盘道出。
原来黄耀祖被一坛大师摔翻在地，一时闭过气去，好在一坛大师出手不重，全是借力打力，是以不多工夫他便醒了过来。待到他挣扎着坐起，却只见那对老夫妇在一旁瑟瑟发抖，而不见了赤月法王和那黑衣老僧。黄耀祖大惊失色，急忙起身抢出院外，一看之下，顿时如遭五雷轰顶，险些便栽倒在地。就见院外路边，除了一辆破损的囚车和躺了一地的兵丁校尉，赤月法王、黑衣老僧和那车中的傅劭峰皆已不知去向。
待他惊魂稍定，却见躺了一地的兵丁校尉，原是被人点中了穴道，并未伤及性命。于是便急忙上前，试图为这些人解开穴道。怎知人家点穴的手法竟是高明之极，自己试了半天，却是徒劳无功，不曾有一个解开。只不过这些人，虽被点中了穴道，却仍是眼能视物耳能听音，是以黄耀祖便自这些人口中得知，傅劭峰已被黑衣老僧救出，骑马走了。而黑衣老僧和赤月法王又去了哪里，却是不得而知。
眼见人犯逃走，黄耀祖心中是惊恐万状，情知吕化若是得知此事，定要重重责罚自己，但转念又想，断可把此事嫁祸在赤月法王的头上。恶念既生，心神自定。当下便将如何说辞在心里盘算了一番，不再管那些兵丁校尉，跳上马匹向登封方向飞奔而来。
只是一路飞奔，眼见到了洛水桥头，却突然间马失前蹄，将自己摔了下来。而偏偏又时运不济，被候在此处的柳一凡等人逮了个正着。
众人听黄耀祖将事情叙说了一遍，知道他性命攸关之下，决计不敢撒谎，不由得全都是啧啧称奇。包不何为防黄耀祖听见大伙儿下面的说话，一抬脚便又踢中了他的昏睡穴，黄耀祖登时一声不响昏睡过去。
柳一凡这时开口说道：“怎成想竟有这等巧事，居然是一坛大师现身，帮咱们化解了这场危机。”而无言更是合十道：“阿弥陀佛，劭峰师侄能得一坛大师相助，实乃天大的机缘，一坛前辈行踪神妙莫测，贫僧也是十余年前有缘能得见一面。如此看来，当真是佛祖保佑，令我少林免遭浩劫”。
几人正自欣喜，却听大伙儿来时的方向，忽地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，听声音竟似有大队人马开了过来。
大伙儿不晓得甚么状况，一齐回身张望。眨眼工夫，便见大约有一二百骑官兵校尉，沿官道自登封方向奔来。而一到林边竟突地分作两路，径直向大伙儿栖身的地方包抄过来，当先更是有人大喊：“小心，不要叫这帮乱党跑了”！
众人顿时吃了一惊，不知怎生暴露的行踪，眼见那一二百人围了上来，当先之人居然便是易江川！再往两边一瞥，只见左天翼、萧婆婆、赵四、贾平，还有袁鹏那班武林人物，也都赫然在列。而此刻那一二百号兵丁校尉，却全都是手持强弓硬弩，瞄准了这几人。
赶来的易江川这时也已看清了柳一凡等人，顿时厉声叫道：“好啊，姓樊的，你还没死！”而那赵四等人听他一叫，皆是一怔，不知他说的是谁。只不过这赵四亦是颇有心机，随即便已醒悟，当下一指柳一凡，冲易江川道：“易先生，莫要被那乱贼唬了，他便是柳一凡。”“甚么，”易江川一愣之下，却又马上叫道，“原来是你，看你今日还往哪儿跑”。
柳一凡眼见大伙儿被围，虽然面上不露声色，但心中却也在暗自盘算：不知这吕贼是如何知晓了我等的行踪，如今虽说易江川这几个武林人物大可不惧，但这一二百支已在弦上的弩箭却是甚为难缠。若是强突出去，万箭齐发之下，武功再好也难免不被伤到。尤其想到司南燕和胡泽的武功又较他人差了不少，心中不禁暗暗有些担心。
其实柳一凡有所不知，此刻被敌人所围，亦是实属凑巧。原来那晚他和无言刚从登封县衙出来，便有人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守卫，顿时出声示警。
起初那吕化也只道是有人要行刺，便连忙调集人手加强戒备，同时又派人在城中巡查。
只不过，这厮当真是老谋深算。因有了午后赵四等人城外的遭遇，当时便已猜到，此事必定和柳一凡等人有关。一时间直恨得是咬牙切齿，怒气难消。如此愤愤地在屋中转了半天，猛然间心里却突地打了个激灵。忽地想到，自己同林樱的对话莫不会已被人听去，再细一琢磨，顿感事情不妙。心知这擒到的傅劭峰，可是自己发难少林与孙逢吉的关键棋子，押解途中那是万万不能有甚闪失。若是失了此人，自己的种种算计，可就全都要化为泡影。
一想到此处，吕化直惊出了一身冷汗。哪还顾得天未放亮，登时叫来赵四和易江川等人，带了兵马火速赶往洛阳接应，仅留下林氏兄妹在身边护卫。而住在无量观的天蚕道人，却是碍于此老的身份，暂时未敢惊动。
赵四、易江川等人一路赶来，刚刚来到白马寺一带，却忽见前面路上有几个商人模样的人，正慌慌张张跑来。这些人一见官兵，便急急嚷道：“官爷，不好了，前面有人打劫官差”！
原来，这还是柳一凡等人一见黄耀祖，大喜之下考量不周。熊君立擒拿黄耀祖，并未刻意避讳路人，恰被这几名商贾远远看见。这几人一见，只道是有人打劫官差，登时惊得回身便跑，直待见到官兵，这才赶忙报告。而赵四等人一听，亦是心中大惊，急忙问明方向，带着人马围了过来。
柳一凡正自暗中思量，却听包不何嘿嘿一笑，道：“啊呀，这么多的弩箭，当真是吓死山人了。唉，只可惜这位二档头，要陪咱几个搭上一条性命了。”众人看时，就见包不何已将黄耀祖自地下提起挡在身前，只露出一张脸在他身后，满脸坏笑地瞅着赵四等人。而此刻的黄耀祖，也被他解开了睡穴，只是其他穴道仍被制住，全身依旧动弹不得。那黄耀祖睁眼一看，却见赵四等人就在眼前，顿时大叫道：“大档头，快救小弟”！
那赵四见被擒之人居然是黄耀祖，也是微微一怔，暗讨：这几人倒还真有本事，竟然擒住了黄耀祖，此刻若是下令放箭，定会伤及黄耀祖性命。虽说这是一箭双雕，乘机除去此人的绝好时机，但若不顾他性命急着下令，难免不叫他人猜忌。一时间心中倒是有些犯难。
柳一凡等人见赵四心有所思、沉吟不语，却不知他心中竟是如此想法。原来，这赵、黄二人，虽是同在吕化手下当差，却是各自心怀鬼胎。黄耀祖虽然表面上对赵四这个大档头毕恭毕敬，听命于他。但私底下却时不时要在吕化面前密告他的种种不是，以期能扳倒此人，自己取而代之。而赵四却也并不简单，西厂之内亦是亲信众多，黄耀祖背后的举动早就有人偷偷密报给他，他面上虽是不露声色，但却早就起了除掉黄耀祖之心。
易江川等人虽说武功高强，但却都要听命于赵四，此刻见他不曾发话，只道他是顾忌黄耀祖的性命，一时间便也都哑在当地，不知所措。
司南燕心思聪颖，一见机不可失，当即说道：“药仙，就叫这二档头送上咱们一程。”众人一听，顿时心领神会，拖起黄耀祖，飞身上马便向林外冲去。那围在外圈的一二百弓弩手，因怕发射弩箭伤及同伴，本就是围作半环，并未完全封死柳一凡这班人的退路。此刻这些人上马一冲，立时便从缺口，脱出了包围。
怎知就在此时，却见赵四的脸上，突地露出了一丝狞笑。只听他猛然间开口喊道：“督主有令，绝不能放走乱党。放箭，放箭！”那些兵丁校尉虽是一愣，但也不敢不听，一二百支弩箭顿时夹带着嗖嗖的风声，向这几人射去。
好在这几人已经是先行一步，与那群弓弩手拉开了一些距离。一听赵四竟是不顾黄耀祖性命下令放箭，急忙纵马躲避。这些人个个皆是功夫好手，加上又有树木可做屏障，虽说仍有不少弩箭射至身前，却也被他们一一打落。唯有拖在最后的黄耀祖甚不走运，被包不何拿做人盾，尚未冲出树林，身上已中了两箭，虽都不在要害，却已疼得哇哇大叫，心中早将赵四的先人一个不漏全都问候了一遍。
而赵四见这些人冲向了林外，一面命人继续放箭，一面催动人马在后紧追。只是在奔马上放箭，不仅准头大失，而且马匹也不易驾控，很快便被柳一凡等人落下了一大截。
柳一凡等人知道此刻绝不能再回登封，是以越过洛水桥后，便打马向西急奔。眼见前方是一岔路，却听无言叫声：“随我来！”一带缰绳已向左首驰去，大伙儿一见急忙跟上，不多时这几人便来到了洛阳城外。眼见赵四等人在后穷追不舍，几人并不进城，而是沿着洛阳城的东墙，一路向南飞奔，不大工夫便又将洛阳城甩在了身后。
又驰了片刻，只见前方左右两边各现出一座大山，而一条大河自两山之间穿过，河水走向却是由南向北，几人正是处在大河的西岸。待奔到大山的近前，却见路上的行人忽地多了起来，再往前行，更是见到了大批的香客拥在路上，而右首的大山上，竟是现出了无数巨大的石凿佛龛。
看看已是马不能行，无言说声：“下马，随我来。”几人当即翻身下马，丢下奄奄一息的黄耀祖，跟着无言混入了人流当中。
随后紧追而来的赵四等人，眼见人群挡住了去路，急忙命人上前驱散。待到人群散开，柳一凡几人早已跟随无言，顺着石窟旁凿出的一条小径攀上了山顶，隐身在林中。而柳一凡这时冲无言悄声问道：“大师，此处可是那龙门山？”“不错，正是，”无言点点头道，“咱们且隐身在这山上，待到天黑，自可摆脱那班追兵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