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78年（五）（2 / 2）
“嗯。”秋溢关上门。
他安静等在一边，等她蹬好高跟鞋直起身，转过身来，棕发散动洒过来冰冷的白茶调香水。
“去哪了？”秋妈妈问。
“做调查作业，”秋溢打开鞋柜，“去五角场了。”
秋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她穿一领浅色毛衣并绒线及膝裙，手里拎着短外褂，色泽鲜艳，仿佛金黄落叶铺在尚青的草地上，充满咄咄逼人的生命力。
秋溢的妈妈在娱乐圈工作，是业界颇有名声的资深编剧，主要做真人秀节目，也操刀过影视——她和秋溢站在一起，就像姐弟一样赏心悦目。
但秋溢知道，她哪是个明黄配浅绿的人。衣装是技巧的手工，教魔鬼人模狗样。
“你哪一门课的老师给我电话，告你逃课。”秋妈妈冷冷道，“我也不懂贵校那些事，但你要是挂科了，我觉得不大好看吧？”
“那是公共课。”秋溢道，“妈，让一让，我放鞋。”
“我说话你听见了没有？”秋妈妈沉声问。
秋溢直起身，单手拎着背包，姿势和她相同，但个子高过母亲一个半头，“我听见了。我是学生会的干部，还入了两个社团，一个航模和一个骑行，有点兼顾不上学习，我回去跟老师好好说。……你要出门么？这一身很好看。”
“……”秋妈妈的确赶时间，没空和他细说，推门匆忙走了。
秋溢转身回屋。狗屁，他就是个专逃集体活动的王八蛋。
他扔下背包。之前他收到了星舰公司的邮件，先被猛烈恭喜了一通，又提到第二轮副本的事宜，最后道，为了候选人们适应全部功能开发的公测版“超级英雄”，他们开发了一个模拟的训练系统——要跟队友一起。
秋溢坐进游戏舱，玻璃罩缓缓扣上，自从他买了这个东西，他妈就只能发短信叫他出来吃饭了，而不是揪着耳朵把他拽离电脑桌。
他登上训练系统，选择“全息模式”。
【通知中心：您的队友杨痒，邀请您进入模拟训练室404。】
秋溢：“……”还行。
柔光像被打翻的墨水，缓慢晕染了视野，一条花梨木的走廊从脚下铺开，金斑错落。小机器人等候在眼前，蓝眼一弯，转身带他轧轧经过木头走廊。
这里像误入了小叮当和大雄的家，秋溢一边走，一边看到敞开的推拉门，水粉画似的书房和橱柜，永远明媚又灿烂的日本小镇。
他的心情渐趋平和，身心跟随这近乎真实的温暖和美好，沐浴在阳光里，轻盈漫散。回家的压抑像亦步亦趋的阴影，被他扫在身后。
小机器人停在一扇闭合的栅格门前，做了“请”的手势。秋溢看了一眼红色蜡笔画的“Error!404：请勿进入”，毫不犹豫将门一推。
门边坐着个男人，转头过来。
他靠在一把椅子上，好像等着批改作业的老师，又像等着挨骂的好学生——椅子腿还翘着一根。
秋溢愣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：“你……长——这样？”
椅子腿咕咚落地，柯仰笑道：“是啊。”
秋溢怀疑地扫视了他好几遍，很担心自己被陌生人耍了，“你是换了个脸？捏的？买的？照着谁整的？”
柯仰看着他进来，双手一摊，“换成自己的脸了，大概80%相似度，和你差不多。怎么感觉你宁愿队友长得丑点啊？”
“我不在乎。我是有点震惊，”秋溢道，“你怎么能……长成一开始那个样子的？”
“被人搞了。”柯仰叹口气，忧郁状道，“江湖多险恶。”
他的忧郁就是眉头一压，嘴唇一撅，下巴上显出一个核桃，连眼都变成可怜的下垂眼。
有个揍屁的科学研究说，就面相看，婴儿的伤心表情比成人更能引起人们的同情。所以成年人类的悲欢各不相通，大家都觉得对方活该。
而柯仰的表情忧郁到位，跟小孩抢不到糖似的。于是秋溢深表同情地看了他一眼，朝虚空里一坐，身下也出现一把同款椅子。
此直男打开菜单，在复杂了许多倍的操作界面里点划，窗外是机械般精密光亮的现代城市，问道：“有什么变化没？”
柯仰面前冒出一团烟雾，“不知道，我还没看呢。”
秋溢的视线从界面前疑惑地挪过去，“难道你没有在线上蹲守我吗？”
“放什么屁呢。”柯仰掏出手机，狂挥乱舞，“你一上线它就提醒我啊！跟婚恋网站似的！”
秋溢的眼睛弯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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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个月后，“超级英雄”的公测版本全网上线。
说是全网轰动名副其实，好评如潮略有过誉，因为这只是款传统的FPS（第一人称射/击），加正常的MMORPG（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）游戏。
它有星舰公司一贯的黑暗叙事、狂欢风格，极高精美工画面，还有异常鲜明的娱乐性。艺术性并未被抛弃，而是细细磨碎进了共情体验。
这份产品得到了兴趣度极高的购买量。
“我想看看星舰怎么让我体验别人的人生。”有个知名游戏媒体说，“希望世界和平。”
他买了秋溢的——只有十位候选人做了此类产品，这是星舰的试水。
该媒体皮下的工作人员们试了：震惊五人，无感三人，哭泣两人，呕吐一人，全体要求带薪休假。
后面这可能是个欺诈要求。
隔天他们写了一篇严肃认真的文章，从技术到体验深入探讨了这次体验，认为技术仍有严重不足。
星舰的技术人员通过高精度的检测，把候选人们的情感变化剥离出来，经过生硬调整，再一股脑塞给受众。
但是，人的情感并不是总是相通的。他们需要情感细腻、逻辑正常的人，十份共情产品里，都有那么几个环节不合格。
买你人生的片段，并不代表买你这个人是不是？受众没兴趣知道他/她某些很难解释的特质，受众只要消遣。
但是，文章的笔者又说，当他最后跟着秋溢站在烈烈狂风、面对着恐怖末日之时，确实感受到了难言的震撼——那震撼来自于秋溢的心里。那种尖锐，愤怒，狂暴，浓墨重彩，那种轻蔑和毫不畏惧，像烈火中燃烧的鸟，他在极端的爆发完全征服了接受者。
别无选择，只能跟着他一起燃烧。
“星舰总是给人颠覆。”文章写道，“想给人们看一场烟火。想把人类的精神升到空中，化作不可能的流星。”
“无视宇宙的残酷，突破现实的设障，让每个人都进入到最不可能的世界。这不已经是魔法了吗？”
“超新星，Supernova，这个名字就让人想到它的爆发。星舰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爆发……我期待它带来更多颠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