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（2 / 2）
徐汝萍的脸紧紧地贴着玻璃看了半晌，闷声问道：“这回，脸上怎么这么多伤呀，腿也伤了，身上有吗？”
冯冰点了点头：“有。他被踢了很多脚，下身还有撕裂伤。”
徐汝萍不再说话，还是巴巴地向里面看。
只是这次，冯冰听到了压抑的啜泣声。
冯冰从来没见过徐汝萍流过这么多的眼泪，她太难过了，一边絮叨，眼泪一边止不住地往下砸。
“老冯也是没有办法，他是真的没有办法。王家老爷子也是好心愿意帮他一把。只是那个王元德太不是东西。洋洋这样好的孩子，他也不知道珍惜，只知道糟蹋。洋洋挨了打就想回家，一提回家又要挨打。他给我打电话，哭声都是哑的，我后悔啊，但是又不敢让老冯求情。老冯总是说洋洋以后在王家有好命数，叫我不要多管闲事，但是每次听洋洋哭，我都后悔，不该让老冯去找王家，后悔没多让洋洋在王家收敛些脾气。我也恨，洋洋受这么多苦，难得见他，身上总是有伤，还要受王元德养着的那些Omega们的气，我却总是只能看着，帮不上忙。”
徐汝萍哭的凄惨，刻意压低的哭声在凌晨的医院走廊里反复地回荡，一遍一遍地敲击着冯冰的耳膜。
他看着这个单薄的女人，心中突然涌上了浓烈的恨意，愤怒和怨恨如同滚烫的岩浆，要从胸**裂开来。冯冰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言显得不那么激动，但是用力过度的结果就是，他的每一句质问都声音发颤：“你后悔什么？后悔没当好冯少建的贤内助？后悔没劝住冯少建让他不要去找吸血的王家借钱？还是后悔没让冯洋学会忍气吞声？又或者后悔自己没有能力替冯洋在王家扬眉吐气？”
徐汝萍打着哭嗝，肿着眼睛看着眼前自己这个忿然作色的儿子，一时都忘了掉眼泪。
冯冰指着病房里的冯洋，气的眼眶发红：“那都不是你的错，你知道你错哪儿了吗？你错在你到现在都不理解冯洋是个什么！他不是个抵押品，不是个提款机，不是个保姆机器人，更不是个生育的机器，你养了他20年了，你都没理解，冯洋他该是个人啊！”
“冯洋跟我不一样，他是你一手看大的。从小他也只听你的话。王元德看上他了，来家里要人，冯少建不说话，但那可是冯洋的后半辈子啊！他管你叫了20年的妈，你都不能替冯洋说个不字吗？”
冯冰气急了，眼泪鼻涕一起涌上来，他不得不停下来吸了吸鼻子，顺便缓和一下情绪。停了一会儿，冯冰想起了什么，又讥讽地笑道：“徐姨，你说冯洋总是挨打是因为王元德不懂珍惜，脾气粗暴，但是你大概从来没细想过王元德为什么会对冯洋不好。你知道么，王元德到我家的时候，张口就跟我要钱，很奇怪是不是？王家这么有钱，王元德为什么还要跟我要钱？因为他说，冯洋是卖来他家肉偿还债的，是货物。货跑了，当然得找冯家要补偿。你看，冯洋在王元德眼里就是个抵债的货，你觉得王元德能怎么待他？”
徐汝萍听到这里，突然像是得了什么勇气，反驳道：“不是的，不是这样的，老冯说了，洋洋是王元德想和他结婚才带走的。就是王元德不是东西，如果他能好好待洋洋，有了孩子自然就会结婚，洋洋也就不用遭这么大的罪了！”
徐汝萍的话听得冯冰头疼，他又忍不住怒道：“他冯少建是个什么东西，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看不出来吗？当年他是怎么对我的，你都忘了？那年出了事儿以后，他不抓紧时间去处理隐瞒alpha身份强暴我的王川，反而说我不干净，留在家里对其他孩子影响不好，就把我过继给表舅公，让我跟他家的儿子做兄弟。那是过继吗？没有表舅公，他办厂的土地审批手续怎么走？你当年真的就什么都没看出来？你天天看冯洋看得那么紧，但是你从根儿上教育他的方式就是错的！就算冯洋是个Omega，他也不应该成为什么人的附庸，每天就拿灶台和床板当自己的生活，把殴打和出轨当做婚姻的试炼，没有朋友，不能上学。这么多年了，你从来都没有教过他该怎么当一个人。”
冯冰的话，有些已经超出了徐汝萍的认知。她出身传统家庭，某些概念上她也并不认同，但是冯冰的怒斥却让她觉得扎心。
她虽然认识有限，但却并不傻。冯少建素来是个把工作和面子当成信标的人，能利用的不管是人和事都绝不会手软，什么东西都只是分成“能用”和“不能用”两种。
她也见识过冯冰当年出事时冯少建的场面。
当年因为校医多嘴让班主任打了电话通知了家里，冯冰回来太晚的事才被家里注意。谁曾想大秘书王川干了缺德事，弃车逃跑，把冯冰一个人丢在河边公园里。冯少建回家知道了情况以后，冲自己发了很大一通火，埋怨自己没有看顾好孩子，结果让小人钻了空子。骂完自己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找借口开除了王川，然后二话不说就找到了自己的表舅，要把孩子过继给他，给对方家里，做做“好事”。
而当时的冯冰，还在医院治疗。于是一个半大孩子的命运，在自己昏睡的时候，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敲定，而他自己，毫不知情。
徐汝萍到现在都记得表舅公过来领孩子的时候，冯冰那个小隼一样凶狠的眼神，一言不合他就咬了那个抽抽巴巴橘皮一样的手。对了，那个时候她就觉得，这个孩子是个眼里有天的，这个家里留不住他。
果不其然，他自己什么都没拿，徒步走到城外郊区的姥姥家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。
冯洋伤的凄惨，十分冲击徐汝萍的心灵，再加上冯冰一番话，让她一时心里恍恍惚惚，又走马灯一样想起许多的往事来。
她正在恍惚，却突然看见冯冰站了起来。
示意徐汝萍不要出声，冯冰快步走到观察窗口看了一会儿，又退回来对徐汝萍说：“你要不然在这儿等一下。冯洋估计是想去洗手间，他现在腿部骨裂，行动不方便，我得去帮下忙，不然他脾气倔，自己硬要去指不定又要摔倒。”
徐汝萍看表，已经凌晨1点多，便摇摇头，说自己该回去了。
徐汝萍八成是早晨知道了消息，今夜又用了什么手段自己偷跑出来的。冯少建管她甚严，半夜出门肯定是不可能的。她又是用公用电话打电话，又是不惜形象穿睡衣出门，不外乎就是免得带手机出来弄出什么蛛丝马迹，以及回去以后可以直接装睡，而不用出大动静换衣服。其实也懂徐汝萍的意思，冯冰便不再挽留，点了点头，示意自己不送了。
徐汝萍擦了擦眼泪，冲冯冰做了个口型：“洋洋拜托你了。”便敛拢了衣服，走了。
冯冰看着徐汝萍渐走渐远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，赶紧冲过去又喊住了她：“徐姨！你等下！”
徐汝萍回过头，疑惑地看着冯冰。
冯冰话到了嘴边，在喉头滚了滚却突然有些难说出口。
徐汝萍：“到底怎么了呀。”
冯冰呼了一口气，给徐汝萍鞠了一躬，然后认真地说：“真的谢谢你愿意信任我，让弟弟去找我。如果没有你，弟弟今天还不知道会怎样。真的感谢。”
说完，他就赶紧跑回去照看冯洋去了。
只剩下徐汝萍一个人蹲在走廊里，泣不成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