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第四十障(2 / 2)
她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玉盒,由衷感慨:“但钱也是很好的!谁不喜欢钱呢!”
身后那人沉默不语,灵初叹了叹,从玉盒里抽出几张银票,转身在他眼前晃悠:“陆昭,你听听,这声音是不是很好听?”
陆昭:“……”
沙沙的纸声,哪里好听了。
“小财迷。”陆昭垂眸瞥了灵初一眼,然后拢起云袖,淡淡笑问:“你表姐为何输了钱给你?”
灵初挥着银票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。
“嗯?”陆昭俯身靠近,用手背抚了抚她的脸颊。
灵初眨了一下眼,却扬起个灿灿的笑来,伸手捂住陆昭的手,装傻道:“我记性不太好,不记得了。”
陆昭笑了笑,悠悠叹道:“灵初,你可知你骗人时会眨两下眼睛。”
“……是吗?”灵初丽眉微皱,不安道:“这可不得了。”
陆昭轻笑着瞧她,静看她如何将自己的谎话圆回去。
灵初却突然将陆昭修长的手展开,然后将双眸轻轻覆在上面遮住,笑道:“我真的不记得了!”
又笑吟吟地从陆昭的手后露出双眸,挤眉弄眼道:“如何,方才没瞧见我眨眼吧?我没说谎。”
没瞧见是没瞧见,可她仍旧眨眼了,长睫蹭得陆昭掌心发痒。
他无奈笑道:“圆谎的本事不行,耍赖的本事一流。”
“别说这个了嘛。”灵初半阖双眸,颊边薄红,拉住陆昭的手往外走:“我赢了钱,请你吃酒去。”
陆昭笑了笑,无奈随她去了。
……
灵初说请陆昭吃酒的地方是扬州城闻名的酒楼,名为琼楼玉阁,位于清溪河畔旁,景致宜人,最适合小酌一杯。
天朗气清,微风和煦,二人在宽阔临风的窗旁坐下。远远望去,只见一城翠色,二十四桥绕碧水,河畔旁垂柳依依。
清风徐来,吹动灵初的墨发如绿柳般拂动,远眺的眸仿佛也染上碧空的澄澈,她笑道:“小时候,外祖父常常领我来这里玩,他不准我喝酒,我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他喝。”
外祖父还曾告诉她,这里是她娘亲儿时最喜欢来的地方。只是这话太伤感,就不同陆昭说了。
陆昭斟了一杯酒,淡笑道:“林老先生也许是对的。”
灵初眯起眸瞥他,不满道:“你可不要小瞧我,我的酒量可是很好的。”
“……是吗?”陆昭举杯的手一顿,遥想起昔日长安城里,灵初一个人在酒楼喝醉了,自己悄悄派人送了她回宫的事。
他咳了咳,笑道:“还真是很好。”
“……哼。”灵初一手撑着下巴,一手懒懒挥了挥道:“我不同你计较。”
二人喝了几杯酒,扬州的酒酿与长安城里的不一样,口感清甜,但后劲倒是十足十的。
陆昭察觉不妙时,已经晚了。
灵初娇容蕴起薄薄一层红来,语气也飘了,拽着陆昭伏在窗边往外瞧,豪气冲天地给他指:“……那座重楼塔我小时候爬过,累得险些从上头滚了下来。那座明月桥的第五阶石梯有个缺口,别问我为何知道……还有那间花坊里的姑娘……”
灵初肃然道:“好看得不得了……但你不准看。”
陆昭笑着扶住她,无奈叹道:“灵初,你醉了。”
“我没有……”灵初赖进他怀中,闻了闻他身上淡淡清雅的竹香,蹭了蹭他的衣襟道:“要是我们早些认识该多好,我便陪着你长大,陪你看多几年的桃花。”
陆昭心中蕴起淡淡的暖意,他摸了摸她的墨发,轻叹道:“能与灵初相识已足矣,我不敢奢求太多。”
灵初醉意深了,却忽然从他衣襟前露出半张脸,凶巴巴道:“你怎么能知足呢?难道早些相识不好吗?那可是平白无故多了好几年呢!好几年!你会不会数数?”
陆昭:“……”
这个小醉鬼,没听懂他的言中之意,竟还教起他算数来了?
灵初撸起云袖,掰扯着自己的手指:“你看,我今年十五岁,若是七岁就与你相识,就能……”
她顿了顿:“就能多和你共度十年的时间。”
陆昭失笑,抬袖敲了敲她的额头,温声道:“是八年。”
“差不多……”她喃喃道。
“好……”陆昭不再反驳她,伸手探了探她的侧脸,心叹若是灵初以这幅醉相回了林府,林大儒还不知会如何审问他。
抬眸望去,见不远处有一河畔,陆昭垂眸思量,想着带灵初去醒一醒酒。
殊不知……那将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。
扶着灵初的手出了琼楼玉阁,穿过一条巷子便行到了河畔旁,陆昭轻声朝她道:“来,走动一二。”
灵初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,往前走了两步。
“……你想在河中沐浴的话,就再走歪两步。”陆昭拢袖立在她身后,轻笑道。
灵初立在河畔旁,风掠起她的红罗袖飞扬如霞,映得她的颊也绯红如霞,宛若碧落天的仙子,她歪了歪脑袋,美目微阖:“嗯?”
陆昭一时恍惚起来,灵初今日穿了红罗裙,她很少着红衣,却更能将她的容貌渡上一层丽色,明媚动人起来。
河畔旁清风徐来,水波浩渺。
不远处,聚在一起玩闹的孩童们正在嬉笑追逐,他们手捧着个玲珑绣球,互相抢夺着。
玲珑绣球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,坠落在地,咕噜噜滚到灵初的裙边。她摇摇头使自己清醒一二,然后便蹲下身去拾那枚绣球。
一个三四岁大的稚童跑过来朝灵初怯怯地道:“姐姐……能把我的球还给我吗?”
灵初盯着他不说话,三四岁大的孩子,团团可爱,粉糯糯的一团,眼眸也如黑曜石般闪闪发光。
见她蹲在地上,捧着绣球默不做声,陆昭眉心忽而跳了跳,他移步上前,俯身哄她:“灵初,把球还……”
“我的孩子!”灵初忽然一把抱住了别人家的小孩,大放悲声,梨花带雨地哭道:“对不起……是娘亲没能护好你!别怪娘亲,你回来找娘亲了对不对?!嘤嘤……”
陆昭:“……”
那小孩的亲生父母察觉这边的动静,连忙过来将自家孩儿带走了,见灵初一小姑娘哭得悲痛欲绝,连声喊着“我的孩子”,想她是失了孩儿,才发了疯。
又见陆昭神情难辨地立在灵初身旁,那夫妇忍不住斥责他道:“看看你媳妇哭成什么样了,你还这么冷漠?!年纪轻轻就没了孩子,真可怜哟。”
陆昭扶灵初的手一顿,抿唇道:“……她醉了。”
那夫妇更是同情,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些哀怨:“没了孩子也不能出来买醉啊,你也不管管,可怜见哟……”
说罢,连连摇头,离开了此地。
陆昭无奈扶了扶额,半蹲在灵初身前,朝还在埋袖大哭的她淡淡道:“……孩子走了,还不起来?”
灵初捂着脸,从指缝里看陆昭,哭着道:“孩子没了……怎么办?”
她哭得双眸通红,嗓音沙哑,宛若手足无措的稚童。
陆昭只觉得又无奈又心疼,轻轻将灵初的手拉开,替她拭去泪珠。也不追究孩子到底哪里来,他沉着一张玉容,缓声安抚她道:“没事的……孩子没了,可以再生。”
说罢,只觉得此地扫视他们的人越发多了起来。陆昭何时这般狼狈过,顿了顿,半扶半抱地将灵初拖回了来时的马车中。
才堪堪行到马车旁,灵初环着陆昭的腰,雾眼朦胧地问他:“怎么生孩子?”
陆昭的身形狼狈一顿,他垂眸,难得欲言又止。
灵初摇啊摇:“你骗我……呜……”
“……你啊”陆昭弹了弹她的额头,眸中幽深,暗哑道:“今日哪里是来请我吃酒……是来请我吃哑巴亏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