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一章 龙窟寺（6）（2 / 2）

“吵架了？也难怪，我这九儿生性调皮，别说是朋友了，就算我这娘亲，也是管不住他的。”

玉狸娘子摇摇头，从路边摘了两颗果子放进竹篮里，摇头微微笑：

“九儿这脾性，你可要多担待了。”

玉狸娘子低头专心拾捡野果菌子，又不时用小锄头在林间刨些野笋之物。僧灵罗不知不觉便跟在她身后，也替她摘些野果，搭把手。玉狸娘子见了，扑哧一笑，用手肘推推僧灵罗：

“别愁眉不展的，阿九不懂事，回头我替你向他说道说道。”

玉狸娘子不时用眼角打量着僧灵罗，问他师从何门，家住何处，今年多大，又爱吃些什么。僧灵罗挠了挠自己的光头，有些不解：

“爱吃什么——这有什么重要的？”

玉狸娘子睁圆眼睛，上下打量了一番僧灵罗，见他问得认真，不禁扬起眉梢，又用手背挡住嘴，显然觉得十分好笑，却仍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：

“这自然是——虽说不是生死存亡那般至关重要，却也……一个人活在世上，总有爱吃之物、爱看之物、爱玩之物……不相熟倒也罢了，若是朋友家人一般的关系，总要知道一些——”

玉狸娘子想了想，似乎在琢磨如何进行比喻：

“就像是梅花上落的雪，杨梅上渍的盐，新酒里调的蜜——这些虽然好，却没那么重要。”

她弯下腰，用指甲掐了一朵小紫花，替僧灵罗轻轻插在衣襟上，又替他理了理衣领，微微一笑：

“重要的是，若你喜欢雪，有人能陪你一起赏初冬的落雪；若你喜欢杨梅，有人心心念念替你摘来最大最好的那一颗；若你喜欢新酒，有人陪你醉酒当歌人生几何——”

玉狸娘子微微笑着，一对亮晶晶的弯眼睛，与狐九的如出一辙：

“人与人之间的亲近，那些割舍不断的记忆，不就在这些点点滴滴的细枝微末上么？”

僧灵罗“嗯”了一声，低下头，道：

“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……”

玉狸娘子微微睁大眼睛，有些惊讶：

“你的家人和朋友呢？”

僧灵罗不知如何回答，只得实话实说：

“我没见过我的父母……我自打有记忆起，就在师父身边长大……若说有朋友的话，也只有我的师兄一人，可是他……”

僧灵罗吸了口气，转过头去深深叹息，感到眼眶有几分酸胀。玉狸娘子在他身后轻轻道：

“你是阿九的朋友，他信赖你……我想，你一定是个好孩子，若你愿意，尽可以把我和他的这些兄弟姐妹们，当成你自己的家人……我们家虽然简陋了些，吃的也不过是些山蔬野果，但总归是个照应……人与人之间处着，原本也不在这些……”

僧灵罗往树上狠狠揍了一拳，心想，你们这些狐魂野鬼，本座的职责便是收了你们，哪个要你们来照应——

他在手心聚起三分灵力，回头就要朝玉狸娘子头上劈去，却迎上那对亮晶晶的黑眼睛，心头猛然一震，手上汇聚的灵力顿消。玉狸娘子睁大眼睛不明所以，尤在担忧：

“你的脸色有点不对，是不是大半夜睡在外面，着了凉？阿九也真是的，闹起脾气来也不分个时间……”

僧灵罗只觉得鼻中一酸，也听不清玉狸娘子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，转身就跑。他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，一路的树枝与野草在脸颊和踝边狂擦，自己仿佛蹚入了河水中，又仿佛深入到了密林里。等他停下来的时候，已不知跑了多远，四周树木蔽日，光线昏暗，连天空也看不见。

僧灵罗喘了会儿气，看看手中被河水和泥土蹭得脏兮兮、却仍然紧紧抓在自己手里的小毯子，又想起玉狸娘子方才的一番话，竟手足无措，动弹不得。他想，我竟然没法下手收了玉狸娘子的魂魄，这是为什么？

他想，师父教过，六道轮回，自有法则——让玉狸娘子入轮回往生，有什么错？

僧灵罗忽闻身后树叶沙沙，如急雨相催，又听耳后一声轻笑，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道：

“天下能有什么事情，能让你这位高僧，能像见了鬼似的，不要命地跑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