犹恐相逢是梦中(2 / 2)
顾安歌想挣开李桓的怀抱,去查看他的伤势,李桓却抱着她不撒手,她怕李桓再用力,伤口裂出更大的缝,也不敢挣扎了,只是蹙眉道:“你的伤。”
李桓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:“不许说这样的话。”
“这个世界上,没有什么值得你付出一切的东西。”
“大夏也不行。”
说到最后,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哑。
只有真正失去过,才能明白那种锥心刺骨的痛。
那种感受,他生生世世不想经历第二次。
“万事有我与颜相,你只要好好的就好。”
李桓道:“等我的伤好了,我还给你酿酒喝,还给你唱小曲儿。”
“你送的那些宫女,我一个都不曾碰过,你不喜欢,我便将她们全部打发了。”
“我们还像从前一样,好不好?”
李桓的下巴抵在顾安歌的肩头,他的话说的小心翼翼,又充满期待。
顾安歌有些难受。
她的三郎,是意气风发敢于天公试比高的桀骜不驯少年,从不曾刻意讨好过谁,性子张扬热烈,是华京城最为璀璨的艳色。
如今却成了这个模样。
顾安歌垂眸,道:“好。”
“以后的路,我们一起走。”
得了她的保证,李桓才慢慢松开了她。
她解开李桓的领口,长时间未见过阳光的肌肤是苍白一片,越发衬得伤口狰狞殷红,她看得心惊肉跳,要去喊御医给李桓诊治。
李桓却捉住了她的手,按在心口,道:“你来便好。”
他的眼是潋滟的桃花色,握着她的手撒娇之时,依稀可辩当年纨绔风流少年的模样。
顾安歌心下一软,便应了下来。
顾安歌扶李桓躺下,拿着绵软的锦帕,轻手轻脚给他擦拭着伤口。
李桓就躺在榻上,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。
仿佛他稍微一眨眼,她便会从他身边消失一样。
顾安歌拂了拂他漂亮的眉眼,道:“放心,这次我不会再走了。”
“你睡一会儿,我守着你。”
李桓太久没有休息,失血过多,如今都是靠着心头的一口气强撑的,顾安歌的再三保证让他逐渐心安,在顾安歌的安抚下,他慢慢闭上眼,不一会儿,便陷入了香甜的梦乡。
梦里他与阿粲还是十几岁的模样,桃园的桃花开得正好,他随手摘下一枝,从中选出最好看的那一朵桃花,簪在阿粲鬂间。
阿粲便笑了起来,眼睛弯弯,比天上的星辰还好看。
台子上戏子咿咿呀呀,唱着他与阿粲最喜欢的牡丹亭。
“情不知何起,一往而深。”
“生者可以死,死者可以生。”
顾安歌见李桓睡着,便唤了御医过来,查看李桓伤势。
她终究不是御医,只知道简单的一些处理伤口的法子,并不知道如何医治,李桓伤的太重,她那点皮毛医术根本不能看。
御医给李桓用了药。
药里有安眠的药物,李桓在睡梦中无从得知,只守着他的小阿粲岁岁年年,不知桃园外经年几何。
顾安歌见他睡得香甜,便出了营帐,去找颜道卿。
颜道卿彼时正在与禁卫军们说着李相的事情,见顾安歌过来,便挥手让禁卫军们退下。
“殿下可是为宣王而来?”
颜道卿给顾安歌斟了一杯茶,问道。
“不错。”顾安歌点头,抿了一口茶。
茶水入口甘甜清香,竟然是她一直喜欢的花茶,而不是颜道卿素日最爱的华顶云雾。
顾安歌有些受宠若惊。
这是颜道卿特意给她准备的?
顾安歌抬眉看了一眼颜道卿,又觉得不大现实。
颜道卿何等骄傲的一个人,面对她父皇的时候,也能冷眼直谏,端的是赤胆忠心铁面无私,这样的一个连她父皇都不会去讨好的人,怎么可能给她准备她喜欢的茶?
多半是凑巧。
顾安歌这般想着,没把花茶当回事,喝了几口茶,问道:“相爷准备如何处置宣王?”
颜道卿这般聪明,想来早已猜出了她的身份,甚至可能比李桓更早知道,如此一来,她也不用遮掩了,想问什么便问什么,反正颜道卿一口一个殿下唤她唤得分外尊重。
“宣王是殿下之兄长。”
颜道卿淡淡道:“纵然谋逆,陛下也不会要他性命。”
顾安歌喝茶的动作便顿了顿。
李桓何时这般大度了?
在她的记忆中,李桓虽然纨绔不着调,可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,谁得罪了他,他必会加倍报复回去。
那时候李桓与李相的关系并不好,李相总爱在父皇面前说他的坏话,他笑眼弯弯不作答,转头却将李相收拾得极惨——不是骑马跌落下来在榻上躺了几个月不能动弹,便是吃坏了东西,拉肚子拉得直不起来腰。
二人针锋相对斗了数年,平生最大心愿,便是对方突然暴毙。
以她对李桓的了解,一朝李桓抓到了李相的小辫子,不将李相碎尸万段已经是仁慈了,怎会舍得留下李相的性命?
更何况,李相现在一心想造反,把李桓推下皇位自己来当大夏的天子,李桓留着李相,终究是个祸患,不如趁着这个机会,杀李相,取宣州,壮大自己实力的同时,还能威慑其他蠢蠢欲动的诸侯王与世家。
如今的李桓虽然对她极尽珍爱,可事关皇位,她不想去赌她与江山哪个在李桓心里更重要。
她当皇太女那会儿,与李桓的关系极好,但若大夏与李桓二选一的情况下,她多半会毫不犹豫挥着小手帕向李桓道别,然后义无反顾选择大夏。
以己度人下,她觉得李桓多半也是如此。
故而她才会来找颜道卿。
她虽然与李相不和,但李相到底是她的堂兄,父皇在世时,耳提面命让她登基之后善待李相,万不可做出祸起萧墙之事。
如今父皇虽然不在了,可她还活着,她就得想办法保住李相的命。
找颜道卿,是想背着李桓偷偷保住李相。
一路上,她连说辞都想好了,无论颜道卿提出何等问题,她都能对答如流。
哪曾想,李桓竟然完全没有处死李相的意思,她准备的那些说服颜道卿的话,自然也就排不上用场了。
顾安歌双手捧着茶,问道:“那他会如何处理李相?”
“是将李相贬为庶民,还是将李相圈禁一处,老死不得出?”
这种惩罚对于好显摆、爱撒野的李相来讲,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。
此等处置方式,倒也颇为符合李桓睚眦必报的性子。
可她又猜错了。
颜道卿道:“都不是。”
“宣州归于仙源翁主,至于宣王,则留于京都。陛下不会限制他的自由,更不会将他贬为庶民,他还是大夏众王之首的宣王。”
顾安歌险些握不住手里的茶杯。
这下不仅仅是意外了,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老李家的祖宗们集体诈尸才能有这种庇护子孙的效果。
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不解,颜道卿又道:“宣王是殿下的兄长,只此一点,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,陛下都不会追究。”
爱屋及乌,不外如是。
顾安歌久久没有说话。
时间是一把残忍又锋利的刀,在她死去的这十年,将李桓的心口割得鲜血淋漓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顾安歌放下了茶杯,揉了揉眉心,道:“相爷的茶有点太甜了。”
甜到她心里发苦。
颜道卿笑了笑,道:“殿下可要见一见宣王?”
李相那些手段,在他面前着实不够看,在顾安歌与李桓说话的时间,他已经将李相控制起来了。
非但控制了李相,还顺手将李相安插在李桓身边的暗桩拔了去,忙里偷闲,他还让人给仙源翁主送了信,让仙源翁主过来一趟,前来稳住被李相召集来的兵马。
宣州兵马何其雄壮,若处理不当,怕是引起朝中震荡,有仙源翁主坐镇,他能省去很多事。
顾安歌眉头微动。
扪心自问,她虽然想保住李相的命,可对李相并没有什么好印象,毕竟她还是皇太女那会儿,李相没少给她添堵,如今死后重生,与李相更没有话说了。
见吧,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。
颜道卿看出顾安歌的犹豫,道:“宣王如今被禁卫军控制,心里颇为不痛快,若殿下去了,他兴许会老实些。”
顾安歌有些意动。
被禁卫军控制,那想来是极为狼狈的,这种热闹她若是不去看,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她与李相的“情分”么?
顾安歌道:“烦请相爷前面带路。”
颜道卿颔首,引着顾安歌出了营帐,一路上往关押着李相的地方走去。
说是关押,其实是一个离李相原本营帐不远的地方,营帐的规制,伺候人的侍女内侍们,还是按照李相的王爷身份来配置的,除了没有自由外,倒是一点也不曾委屈了李相。
这让前来看李相笑话的顾安歌颇为失望。
顾安歌刚走过来,尚未走进营帐,便听到里面摔东西的声音,李相的暴脾气一如既往:“我是先帝亲封的宣王,你们安敢如此待我?”
顾安歌挑了挑眉,掀开帘子走了进去,道:“哟,脾气还挺大。”
李相身体一颤,正在骂人的声音扎然而止。
有那么一瞬间,他以为那个死了十年的天之娇女又回来了,语气三分讥讽,七分戏谑,对他的嘲弄不加丝毫掩饰。
李相肩膀僵了僵,慢慢转过身。
如果是她,那该有多好。
他会告诉她,他再也不与她争什么了,她说什么都是对的,她说什么他都会听,他再也不在皇伯父那说她的坏话了。
他还会告诉她,其实她真的很好很优秀,她不是大夏第一纨绔,她很聪明,学什么都会,他再也不胡乱指责她了。
她想与谁好,便与谁好,他不会再算计李桓了。
其实他没那么讨厌李桓,他只是有些嫉妒,明明他与她的关系更为亲近,明明他是她的兄长,为何她却不喜他,而与没甚么血缘关系的李桓那般亲密无间。
他针对李桓也好,谩骂李桓也罢,其实都出于,他想让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,是他。
可是如果她还能回来,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谁都无所谓,只要她开心就好。
他一定会去做一个好兄长,他再也不说她了——
可惜,那个清凌盛气似骄阳的女孩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直到今日,他再度听到她的声音。
“粲.......粲?”
他甚至有些不敢去叫她的名字,他怕今日听到的声音,是他的一场幻觉。
从别后,忆相逢,几回魂梦与君同。
今宵剩把银釭照,犹恐相逢,是梦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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