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膝(2 / 2)
无尽的屈辱浓重到化不开,包围着白时宜,像是潮水一般将她淹没。
她不知道还和白文玉说话有什么意义,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隐隐期冀什么?只是那么一时片刻间,脸上滚烫难堪的疼痛仿佛在提醒自己是多么可怜又可笑。
“好,我——求”白时宜一字一句开口,她想也许自己刚说完就会后悔,可如果她不说,估计会一辈子后悔。
伴随着这句话的,是膝盖砸在冰冷地面上的深深寒意。白时宜的双手垂落在身侧,入眼的只有潮湿的地面。
很多年后,白时宜回忆这个场景,才明白,那是跪在地上也求不回的重来。
那十年里,她总是难得安寝,往事种种,那些屈辱不堪如同藤蔓一般蔓延将她彻彻底底地拖向无间地狱,教她摔得全身的骨头都碎裂不成形。
无数次的午夜梦回,她都实在想知道,这个姐姐的心,到底是什么做的?
那矮胖的巡捕终于开了口,倒没像那瘦巡捕那般为难白时宜,更多的只是不耐烦道:“快点,要说什么赶紧说!我们没有时间陪你耗。”
真不是这人心善,只是在他眼里,这么一个落魄到家、待会能不能活着都不知道的人,跪都已经跪了,他实在没了再继续的兴趣。
只是对于白时宜来说,这种所谓仁慈的施舍,这一刻,彻彻底底变成了刺到骨子里的羞辱。
往后的十年里,哪怕白时宜能在废墟之上建新城,哪怕她重得昔年缺失的一切。俗世繁华也好、赞扬爱慕也罢,旧事已刻入心脏,她再也不能把这一切重新来过。
她终究是再也不能扶起那个跪在解语轩门前的十八岁的白时宜。
她艰难地迈着步子,走到白文玉身边,白时宜的眼睛都红了,就仿佛下一刻要滴出血来。
她直直看着白文玉,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。
“就是你想的那样”白文玉倒先开了口,神色之间是白时宜再熟悉不过的平静淡漠。
“是我,不这样说,我怎么让你滚呢。”
听到这句又是轻蔑、又是嘲讽的话,白时宜的脸色瞬时煞白,整个人几欲倒下。
话说到这里,那个报案的人是谁,白时宜已经不需要问了。
“姐——姐,我是想说,和你一起喝粥,我也欢喜。”白时宜的眸中含着倔强和湿润的水色,却一点都不敢动弹眨眼,怕眼皮一动,眼前人就不见了。
白文玉漆黑的瞳孔平静得没有一丝喜怒哀乐。“白时宜,那只是你的感受。”
是啊,可不是她一个人的感受吗?这些年,自以为是的温柔,不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吗?
自尊和骄傲曾经如同一张薄毯,严丝合缝地盖在这个富家千金身上,可惜几次变故,数年流离,让这层薄毯破烂不堪。
可她多幸运啊,遇到了一个叫白文玉的姐姐,这个姐姐虽然冷若冰霜,却一针一线帮她把薄毯缝好,还亲手为她盖上,她再次裹紧了这张薄毯。
可最后,她才发现,这个姐姐做这么多,只是为了扯下毯子的时候更加顺手,甚至她不满足于仅仅扯掉这个毯子,她还要连带着皮肉一起撕下,她要看骨肉分离、血肉离析!
最可笑的是,她自己尚嫌不够,还一再凑上去,让她拉扯得再彻底一点!
那个矮胖的巡捕突地看了白文玉一眼,虽然没说什么,但是二爷这朋友只除了她姐姐外,对待别人,心思何其玲珑。
她几乎是瞬间读懂了那巡捕眼神的意思——嘲笑她众叛亲离、无人可依!
过往六年的时间在翻涌,白时宜的脑子里不知道回忆着什么,乱糟糟的像一堆麻绳的片段重叠着压在脑子里。
那高瘦的巡捕实在不耐烦了,直接走了上来,一把扯过白时宜,便往回拉。
“不要再回头,不要再回头!”白时宜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,然而她却仿佛被什么蛊惑,已经不受控制地再次回头看去。
她回头近乎仇恨地盯着白文玉——这个身为“坤伶第一人”的女戏子安安静静站在解语轩门前的那棵海棠树下,美得就像是一幅画。
“姐姐,我怎么会有你这个好姐姐……若有来日……”她话音陡然止住,过了不知多久,才微微有些颤抖地自语,只道出几个字眼,“我……”不是她来不及说,而是她实在无可言。
而此刻,墙边的男子满意地看着白时宜的变化,悠闲地勾起笑容。